沧海
林方夏日企划。
假期的最后一天，方锐收拾好行李，打算先去中药店一趟，帮家里太后买些常备药材再去机场。
时值仲夏，要从舒适的冷气房走到G市迫人的热浪里，还是需要一点勇气的。方锐乍出去深呼吸一口气，已觉得鼻腔自喉咙像着了火似的热，走一段短短的路就汗流浃背。幸好不远处的一段路是有树荫的，他在树荫下走了一会，那种被热潮冲击得眩晕的感觉减轻了不少。
从中药店出来，方锐突然嘴馋，想着到马路对面的士多店买个甜筒吃。他从小到大都光顾那家士多，香草甜筒比便利店卖的便宜五毛钱。他站在路边等待红灯转绿，柏油路上的蒸汽让穿行的车辆与对面同样在等待的人都扭曲而模糊，他眨眨眼，觉得自己大概是热傻了，以致看到了幻觉——
绿灯亮起，两边的行人往彼此的方向靠拢。他停在原地，旁边不耐烦的行人撞了他两下，他侧头道了个歉，转回去的时候，他刚刚看到的那个人已经走到了他面前。
果然是热傻了吧，他想。
不然他怎么会在这里看到林敬言呢？
“方锐？”
他听见了林敬言叫他的声音，才明白了这并不是幻觉，这个人是真的来了G市：“你怎么在这？”
林敬言被这直截了当的问句噎住了，尴尬地摸了摸鼻尖，顾左右而言他：“……你这是要去买甜筒？”
“不，我去买报纸。”方锐故意唱反调。
你就扯吧，你哪次去那家士多不是买甜筒，就算买别的东西也要顺便买一个的……林敬言没有戳穿他，而是顺着他的话道：“难得遇见了，我请你吃甜筒吧？”
方锐本来想拒绝的，可是在对视的一刹那看到了林敬言期待的眼神，拒绝的话在喉咙里拐了个弯，就变成了“好吧”。
朋友之间请吃东西是很平常的事，方锐这样安慰自己。他们俩还没有好之前，林敬言也没少请他吃东西——所以现在接受朋友的好意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吧？
说起来，他跟林敬言之间也还算是朋友……吧？
他正想着这些有的没的，那边厢林敬言已经轻车熟路地买好了甜筒，正有一搭没一搭地和看摊大妈聊天。大妈居然还记得这个跟方锐来买过几次东西的帅小伙，皱巴巴的脸上笑得乐开了花。方锐皱了皱眉，很讨厌这种感觉——这种林敬言与他分开了那么久，却还死皮赖脸地停留在他的生命里的感觉。
只是吃人的嘴软拿人的手软，方锐吃了一口林敬言递过来的甜筒，脸色终究是好看了些。然后他的嘴巴今天第二次违抗了自己：“要来我家坐坐吗？”
话音刚落，他就恨不得咬断自己的舌头——可惜即使咬断了舌头，说出来的话也还是收不回去的，于是林敬言欣然点头，跟着他往回走。
老城区的路十几年都不曾变改，方锐不知道是热的还是被旁边这人烦的，竟想起了很多年前他走在同一条街上去接林敬言的情景。当时林敬言还是呼啸的林队，他还是蓝雨的青训小白菜，方母不放心儿子辍学去追寻远方的梦想，迟迟不肯放人。林敬言对他说会派个说客去他家说服方母，没想到最后来的是他本人。
“伯母担心你也是人之常情，”林敬言当时在电话里这样说道：“我想了想，还是我自己来一趟比较有诚意。”
他那会儿呆愣愣地站在房间里，林敬言喂了好几声才后知后觉地兴奋起来，嗷的一声就跑下楼了。
为什么那么快就跑下楼呢？因为林敬言这个人闷声做大事，打电话那会儿已经坐在来他家的公交上了。当时公交站就在士多隔壁，他站在站旁的树下等了好一会，下巴都在滴汗了，林敬言才姗姗来迟。
“等在这里做什么？”林敬言又好气又好笑，“那么热的天……”
当时的他还很容易被感动，看到林队的一刹那有很多的话想对他说，可是看到他下车的那一刻就全都忘了。他吞了吞口水，说：“是挺热的……林队，一场来到，我请你吃甜筒呗？”
那个时候，一切都还未开始，一切都还未结束。
“……锐？方锐！”
方锐猛然回过神来，方母正一脸不满地瞪着他，坐在她对面的林敬言也跟着她转头看他一眼。
“怎么在走神？”林敬言明知故问。
“这孩子最近总是在发呆，像条失魂鱼。”方母向来喜欢林敬言，闻言像是找到了知音，一个劲对他投诉，琐琐碎碎的，难为林敬言耐心地听着。
不过他一直是那么耐心的……对所有人都是这样，方锐想。或许当时对自己更好一些，不过现在他也没有这个特权了。
“小林，最近在忙嘛呢？找对象没？”方母未能免俗地问起了三姑六婆都会问的两个问题。
“退役之后一时也没想到做什么好，就到处旅游，拍点照片。”林敬言道，“还没有对象，暂时也不想找。”
厨房里，方锐正在雪柜里扒拉食物的手一顿。
方母也就随口一问，并没有给他介绍对象的意思，于是话题很快又转到别的地方去了。林敬言掏出手机给她看旅游时拍的照片，方母赞叹不已，顺便踩了几下自己儿子的拍照技术。
这能比么？林敬言的摄影技术可是专业级的，方锐愤愤地想。
林敬言最近一年偶尔会在朋友圈发一些风景照，国内的拉萨、香格里拉、戈壁沙漠，国外的落基山脉、大峡谷、杜梦湾……他都去过，方锐甚至在照片集里找到一张苏黎世的照片，时间刚好就是他们在那里比赛的时候。
他为了这个把林敬言拉黑了，后来还是忍不住，经常抢队里各人的手机偷看他好友圈。
前几天，苏沐橙给他发了个截图加笑脸，他打开一看，是林敬言拍的一张黄昏的盐湖，天空之镜在夕阳下美得不似凡间，林敬言在照片下说：如果你也在就好了。
这他妈几个意思？方锐这样想着，也这样发给林敬言了，骂了好长一通，过了才知道后悔。
“妈，我走了。”方锐觉得自己一秒也待不下去了，突然站起来，一把拉过行李箱就下楼。
“哎你这孩子，怎么走那么急呢，刚刚小林才说……”
家门在身后关上了，他再次站在热浪里，松了好大一口气，心里却还是沉甸甸的。他正想抬腿走人，身后传来一声呼唤：“方锐。”
他定在原地，一动不动，像接受了自己的命运似的，任由林敬言碰上他的肩膀。
“林敬言，你给句准话。”他没有回头，说，“你到底来这里做什么？”
“来找你。”林敬言答得飞快。
“然后呢？”
这次林敬言没有立即回答，过了几秒，他说：“我看到了你给我发的信息……从玻利维亚回来，一下飞机就看到了。”
“……你没有换号码？”方锐震惊。
“没有，只是最近都不在国内，所以没有立即看到你的信息。”林敬言说，“早上在南京机场换回电话卡才看到……就找过来了。”
方锐一脸尴尬——本来以为林敬言退役后就换了号码，看到那张照片的时候才愤而给林敬言发短讯问候他全家的，大写加粗还十几个感叹号，发泄完他也就放下了。
现在看到林敬言追了过来，他才发现自己或许并没有放下。
“你是不是傻，万一我没回家呢？”方锐说。
“叶修说你今天才走，我就来了。”林敬言说，“其实等你回H市了再来找你比较方便，可是我一秒也等不了了。虽然现在说有点晚了，可是方锐，我还是要说——”
方锐知道他要说什么，眼眶一热，转过头去。
“我依然爱你。”
“我早就该发现的。”林敬言喃喃道，仿佛并没有期待方锐的回应，“我有时候晚上还是会梦见我们正在站着的这一条路，梦醒后踏上旅途，看到美丽的风景，吃到好吃的食物，还是很想你在我身边。”
“可是我自认自己没有那么大的魅力让人恋恋不忘，我知道你会一辈子记住我，作为把你带入职业赛场的前辈、作为你少年时的第一职业个搭档——而前男友这个身份还是可忘则忘吧，我自己一个记住就好。你后来把我拉黑了，我更加觉得是这样。”
“……可是你发给我那顿骂，让我又有一点小小的希望了。”足以让他支撑着坐了十几小时长途飞机的疲累身体，坐上另一班飞机，飞蛾扑火似的奔向希望。
“其实你还记得吧，方锐？”林敬言轻轻问道。
方锐抬起头，把眼泪眨了回去。他早已过了可以哭泣的年纪了，何况无论是哪一个身份，他都不乐意在这个男人面前出丑。阳光下的树叶在他眼里有些模糊，时间的界限也是——他仿佛看到了多年前的他们，走在同一条路上，一起走向他们新的人生。
是的，他当然记得。他一直记得。
“今天挺热的。”他突然说，声音颤抖，“林队，一场来到，我请你吃甜筒呗？”
仿佛过了很久，林敬言轻轻应了一声好。他走前几步，凑到了方锐的身边，然后，像那一年一样，又像所有尘埃落定的故事结局那般……
他们在夏日的阳光之下，往前走。
Fin
突然有点事所以迟了，这篇三分一是在早高峰地铁上站着写出来的，三分一是在单车机上（？），抱拳鞠躬道歉
很久不写难免生疏，见谅
评论(6)